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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兩個先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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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問雪和女兒秉燭敘話, 交代完之後的安排,便揮了揮手,讓女兒回去了。

然後她便坐回屏風前, 右手托腮, 耐心地凝望著屏風,等待姜虞歸來。

一直等到深夜時分,屏風上寶光閃過,那銀甲紫裙的少女才從屏風中緩緩步出。

姜虞剛落地站穩, 就看見問雪夫人坐在小幾旁,雙眼微微閉闔, 面容柔美恬靜。她像是累極,連姜虞走到她面前半跪下來, 都沒能把她吵醒。

姜問雪今日剛被就醒, 就馬不停蹄地把接下來的事情全都安排了,忙到這個時候, 不僅身體疲憊, 心理上也倦怠得很。

就在方才,她才跟親生女兒吵了一架。

原因無他。

姜問雪將象征冬藏仙府府主身份的浮游秘鑰傳給了女兒,而當她要求女兒將代表著冬藏仙府少主人身份的紫霄寶劍, 姜氏家族傳世千年的屠龍寶劍傳給姜虞時,卻遭到了女兒的激烈反對。

在姜問雪的印象中, 女兒少年早熟, 一向聽話懂事,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叫她操過心, 以至於她將大部分精力都轉移到了姜虞身上。

她以為女兒是認為自己身為人母, 太過偏心,這才反應激烈, 便耐著性子與女兒解釋。

“善兒,在為娘眼中,你與阿虞一樣重要,沒有哪個分量輕,哪個分量重。”

“你是娘一手栽培的少府主,是我姜氏千年傳承的繼承之人和守成之人。而你表妹,雖然終歸是要嫁到江家,但不管她嫁到多遠,冬藏仙府始終都有她一席之地。若有朝一日她在外頭不容於世,冬藏仙府便是她最後的家。”

“所以,娘要你把紫霄寶劍給阿虞,便是為了日後阿虞能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回家來。”

姜玉聽完,卻是不管不顧,撒嬌哭訴,百般手段都用盡了,就是要求姜問雪收回命令。

姜問雪被女兒折騰得心力交瘁,最後只能冷下臉色,肅聲道:“姜玉善。”

“現在這冬藏仙府當家做主的還是我,我做出任何決定,你都只有服從聽命。忤逆違命者,自去戒律長老那裏領八十戒鞭!”

姜玉這才把那些撒潑打滾的伎倆都收了回去,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。

姜玉走後,姜問雪望著空蕩蕩的屋子,不禁低聲問自己:“我做錯了嗎?”

這麽多年來,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冬藏仙府。

為此,眼睜睜地看著弟弟、弟媳離世,為此,不得不抽了阿虞一魄。

難道,她真地做錯了嗎?

睡夢中的姜問雪,腦海中充斥著這些愁思,就連夢境也漸漸變得不安寧起來。

姜虞半跪在姜問雪面前,看到她眼皮子快速眨動,忽然低聲喚道:“沖弟,你別怪我!”

猛然睜開眼睛,清醒過來。

姜虞被忽然驚醒的姜問雪嚇了一跳,不禁將身子微微後仰,忐忑地問道:“姑母,你還好嗎?”

隔著朦朧的燭光,落入姜問雪眼中的少女,慢慢變成另外一張面孔——那是個妖艷而張揚的女人,將她的沖弟迷得神魂顛倒,連師門都背叛了。

姜問雪眼角的魔紋散發出淡淡的黑紫色魔氣,忽然起身,單手掐住姜虞的脖頸,把少女按到坐席上,面色猙獰地喊道:“為什麽?為什麽你要做出那樣的事情?!”

“我姜氏一族有何對不起你?”

“難道沖弟還不夠愛你、護你?”

“你那麽做,有沒有一絲半點為沖弟,為阿虞考慮過?”

姜虞被突然發狂的姜問雪掐得差點喘不上氣來,情急之中,姜虞並指如刀,點向姜問雪眉心靈臺,低喝道:“指點三清,拔魔除穢!”

一道靈力宛如冰泉,沖入姜問雪的靈臺,將裏頭群龍亂舞般的魔念一蕩而清。

姜問雪眼角的魔氣頓消,雙眸霎時恢覆清明。

她立刻收回手,將姜虞扶起來,自責地問道:“阿虞,你怎麽樣了,姑母有沒有傷著你?”

姜虞單手捂著脖頸,無聲地搖了搖頭,望向姜問雪眼角愈發深重的魔紋,憂心道:“姑母,您的狀況,似乎是越來越嚴重了。”

姜問雪摸了摸姜虞的發頂,喟然一嘆:“好孩子,你不用為姑母憂心。姑母明日便會啟程北上,你切記,拜在三行師叔門下修習一事,除了你自己,萬萬不許洩露給第二人知道。便是連你表姐,也不許叫她知曉。”

姜虞聞言“呀”了一聲,道:“那可糟了,我今日已將此事說與江少主知曉了。”

姜問雪怔然片刻,道:“思餘那孩子嗎……”

姜虞點了點頭。

姜問雪道:“那孩子身上和你連著龍鱗婚契,不論什麽時候,他總歸是會護住你的。這件事他知道了,便知道了吧。”

姜問雪又拉著姜虞檢查了一番脖頸上的傷勢,所幸她當時用的力道並不大,姜虞又很快點醒了她,所以並未留下多顯眼的印痕。

二人又說了會子話,姜問雪便站起身,說要陪姜虞回去。

二人走出屋外,才發現外頭下起綿綿細雨,雨絲打在青巖碧瓦上,發出“沙沙”的聲響。

守在屋門口的護府長老十娘子送上一柄油紙傘,姜問雪撐開傘,傘身向姜虞那邊傾了傾,半轉過身,朝姜虞伸出手:“阿虞,來——”

姜虞走入傘下,和她共撐一傘,走了一陣,便回到自己的住所。

這時雨下得越發大了,從毛毛細雨變成黃豆大小,打在屋檐上,滴滴答答。

姜虞挽留姜問雪,讓她等雨停了再走,姜問雪卻道,她想在冬藏仙府中四處走走,便撐著傘步入黑暗中。

姜虞坐在窗前,望著濃墨般深沈的夜色,耳邊回響起姜問雪陷入魔怔之時,掐著她脖子說的那幾句話,又聯想起之前諸葛綺紅和花衣僧在她面前所說的事情,不禁慢慢陷入沈思。

白螺耳墜又亮了起來,姜虞一接通傳音,就聽到千裏傳音螺那頭傳來少年陰沈沈的聲音。

“問雪夫人掐你脖子了?”

姜虞差點以為江玄就在她身邊,不由跳起來,左看右看,發現屋中的確只有她一人,才重新在窗前坐下,手指撥弄著窗臺上一盆蝴蝶蘭,小聲地說道:“嗯,姑母似是犯了魔怔,把我當成其他人了。”

江玄道:“你姑母不可盡信,你要小心她。”

姜虞未見姜問雪之前,以為她對原主是口蜜腹劍,可等真見到了真人,卻又不這麽想了。亦或者說,她也看不透姜問雪對原身的感情。

是親情,是控制,是防備,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呢?

不管她心裏怎麽想,但她名義上還是個姜家人,被外人如此說自家長輩,還是要辯駁兩句的。

“如果連我姑母都不可信,我還能信誰呢?連自家人都不可信的話,這天下還有可信之人嗎?”

江玄理直氣壯地說道:“你可以信我。”

姜虞聽了這不要臉的自白,差點把蝴蝶蘭的葉子扯下一根來。

她哼道:“信你?我要信你,回頭被你賣了,還得幫你數錢呢。”

江玄被她這話噎住,過了會,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:“我是騙過你,戲耍過你,難道你要揪著這些事情,一輩子不放嗎?!”

姜虞哼了哼,沒接聲兒。

江玄益發惱火起來,冷笑道:“你不願信我,心裏還怕我,不管我如何賭咒發誓,橫豎是無法打動你了,是嗎?”

姜虞嘆了口氣,對他這個一點就著的性子著實無奈,只能轉移他的註意力,問道:“你又沒有在我身旁安插眼線,怎麽知道姑母掐了我的脖子?”

江玄道:“我與玄武可互通五感,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把玄武送你?”

姜虞“哦”了一聲,提起袖子抖了抖,把那只睡得四腳朝天的綠毛龜從袖子裏抖出來,輕輕放到養了蘭草的花盆裏。

然後她站起身,雙手捶了捶酸痛的大腿和腰背,對江玄道:“今日被師父罰去搬書,搬了大半日,實在累死我了,江玄,我要睡了。”

江玄聽她果真像是極疲倦的樣子,才不甘不願地說了句“那你睡吧”,放姜虞去休息。

姜虞洗漱完上.床,才蓋好被子,江玄的傳音又來了。

姜虞有氣無力地接通傳音,縮在被子裏,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:“江玄,我好困啊,真的特別特別困……”

少年聽到這撒嬌般的呢喃細語,原本滿腔的怒氣霎時間煙消雲散,不知不覺間放柔聲音,像哄孩子一般,說道:“嗯,我最後再說一件事,就放你去睡。”

“說吧。”

“少則七日,多則半月,我便會去冬藏仙府尋你。這段時日,你要離你那位大表姐遠些,她確實有些不對勁。”

“就這些麽?”

“嗯。”

姜虞側過身子,臉貼在柔軟的枕頭上,輕輕蹭了兩下,不一會,便閉著眼睛,發出淺淺的呼吸聲。

隔著萬裏之遙,江玄從千裏傳音螺中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,先是一怔,繼而搖頭失笑。

·

問雪夫人撐著傘,宛如幽靈般漫步於偌大的冬藏仙府中。

她穿過紅楓坡,紫竹林,最後來到冬藏仙府與夏鳴仙府的交界地帶,擡頭望著浮游秘境的入口,臉上神情幽深莫測。

身後的竹林中傳來細微的腳步聲,夏鳴仙府府主諸葛婠撐著傘聘聘婷婷地走來,走到姜問雪身後三步之遙時,忽然停下腳步。

姜問雪轉身,朝她頷首道:“今日多謝你出手相助。”

諸葛婠並不接受她的謝意,只冷冷道:“我綺紅徒兒死在西門家的劍門關中,那一日與她一起入關的人中,唯姜虞與她結怨最深。”

姜問雪神色不變,從容道:“我家阿虞,絕不會做出殘殺同門的事情。”

諸葛婠嗤笑道:“她是你的親外甥女,血肉相連,你當然護著她。綺紅雖與我親緣不厚,但畢竟也是我諸葛婠正正經經的徒弟,她的冤屈,我遲早要為她查明,她的血仇,我遲早要為她報。”

姜問雪平靜道:“你盡管去查,若真查出是阿虞所為,我姜問雪願意代她償命。”

諸葛婠聽到姜問雪做出如此保證,冷哼一聲,道:“這話我先記下了!”

姜問雪又轉身,望著半空中浮游秘境的入口,雙眉緊蹙,似在思慮什麽。

諸葛婠舉著傘,繼續向前走,越過兩府邊界,忽又回頭,問道:“我聽說你要北上不歸寺拔魔?”

“嗯。”

諸葛婠睨了一眼秘境入口,道:“昨日你從秘境中負傷逃出,我正好在附近,看見有一道兇光先於你沖出秘境,那究竟是何物?”

“那是我們冬藏仙府自己的事情。”

諸葛婠冷哼道:“你以為我要多管閑事來幫你嗎?想得倒美,你越倒黴,我才越開心。”

姜問雪“嗯”了一聲,忽然轉身朝回走,諸葛婠見她真走了,氣得跺了跺腳,出聲將人喚住。

“姜問雪!”

“你說實話,你要北上不歸寺拔魔是假,追蹤那魔物才是真的吧?”

“我聽說那魔物從姜氏祠堂中盜走了一盞長命燈,你是不是要從它手裏把東西奪回來……”

可姜問雪越走越快,很快便在雨幕中消失了。

第二日姜虞醒來,姜問雪已經帶人離開了冬藏仙府。

姜虞依照姜問雪所囑,每日一早便去師三行處報告,開始一日艱苦修行,直到深夜時分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。

努力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,一轉眼,半月之期已至。

姜虞今日與師三行約在冬藏仙府的紅楓林中相見。

她才剛剛抵達紅楓林,便見師三行坐在一張石桌前,石桌對面坐著一個身著玄黃法衣,頭戴白紗竹笠的身影。

她心中一喜,不禁快跑了幾步,忽而望見師三行臉上揶揄的笑意,這才驚覺自己的驚喜之意表現得太過明顯。

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放緩腳步,慢慢走到那人身後,略定了定神,伸手在那人肩上一拍:“江玄!”

那人緩緩轉過頭來,雙手揭開白紗,露出一張盈盈笑面。

那的確是江玄的臉沒錯,可姜虞瞧在眼中,卻總覺得有幾分怪異,好像有哪裏不對勁。

果然,下一刻,那人開口,笑道:“姜二小姐,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?”

姜虞忍不住倒退一步,驚得舌頭都差點捋不直了。

“您,您是……”

男子朝她頷首道:“九叔公。”

姜虞無措地望向師三行:“師父……”

師三行道:“九爺是我好友,也是江家煉器術最高之人,請他來教你,你莫非還有什麽不滿意?”

姜虞囁嚅道:“非也,弟子只是,只是……”

她話還未說完,忽然聽到紅楓林外傳來一聲大喝。

“九叔公!”

姜虞霍然回頭,就見那姿容絕世的少年,帶著滿身寒煞之氣,踏過紛飛漫地的紅葉,朝她走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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